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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個叫安安的孩子

「今天下午,你四舅家的丫頭……丟了!」那天是陰曆臘月十九,媽在電話那頭這樣說。
  丟,是老家的說法,它的本意是:夭折。
  我清楚記得,媽沉重的話語之後,我只是突然地心驚了一下,也只是很短暫地沉默了一下,很快,便感覺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輕鬆歡快了起來。因為我覺得,這並不是一件壞事。四舅四妗也一定會感到輕鬆的,我這樣斷定。
  然而,我錯了。
  兩年前的臘月十九,四舅匆匆地有了女兒,匆匆地做了父親。年過四十且一直鍾愛孩子的四舅滿心歡喜,下班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起這個四月齡的小東西,把沾滿煤黑的笑臉緊緊地貼到孩子泛紫的小臉上,然後在四妗的嗔罵聲中快活地忙碌。有了女兒,日子不再沉悶;有了女兒,便有了歡笑和希望。
  誰也不曾料到,傷痛和失望來得如此猝不及防。
  女兒進家門的日子一天天過去,她紫色的小身體非但沒有如四舅四妗預期地那樣變粉變白,甚至會經常張著小嘴喘息不止。睡覺之外的時間,她同樣泛著紫的舌頭總是長長地伸出小嘴之外。這紫色,原來並不是凍傷所至!從初時的喜悅中醒過神來,終於,四舅意識到了危險。
  這危險被縣婦幼的大夫無情地證實了!肺部發育不完全,智力發育遲緩,還有更要命的,那就是孩子伴有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。在會診醫生的搖頭歎息中,四舅做了決定:上省城兒童醫院!
  奔波的結果可想而知,四舅得到的是更為確切的消息:心臟可以手術,但一次絕對不行,而且省城的醫院是不能列入考慮範圍的,即使這樣,最好的預計也超不過十歲!況,腦部的問題是人力無法解決的,醫學的束手無策冰冷而又無奈。
  何止晴天霹靂?又何止是痛楚二字所能形容?
  「送到福利院吧,養著,也只能是一個拖累。」
  「或者,扔到火車站,總會有人管的!」
  面對親友的「出謀劃策」,面對一片憐憫歎息,實心眼的四舅沉默不語。看著熱炕上已經熟睡的孩子,那只有此刻才能合到一起的小嘴正可愛地嘟著。不,放棄才是悲劇,這份緣是命運賜予的,這個女兒,要定了!
  從此,女兒有了名字。不求花草的芬芳艷麗,不求唯美的浪漫詩意,只為平安,只求平安。四舅給孩子取名:安安。
  安安八個月了,她不爬不滾不生乳牙,適齡孩子的能耐她看似一樣也沒有。倚在四妗的肩頭,她的頭總是軟軟的斜在一邊,有好事者拿了狗尾巴花癢她的脖頸,她也毫無反應。
  安安一歲了,別的孩子開始蹣跚學步的時候,她還需要扶了四妗的手才能夠站穩。她少有哭鬧,也鮮有笑意,只有看不到四妗時,會哭;只有看到四舅時,會笑。外人眼裡,不論哭不論笑,安安都算不得可愛,甚至,是有些傻的。但四舅倆口子卻總是不介意地絮叨著女兒的「機靈」和「本事」,在安安身上,他們傾注的是全部的愛和心血。
  雖然已被醫院判了死緩,但四舅還是決意要給安安一個完整的人生。因為沒有任何證件,女兒的戶口一直懸著,為了讓安安能真正進入這個家,一向少言寡語卻又倔強的四舅托親問友,四處尋門找路,一年的堅持終於有了結果:在安安的一次住院治療中,偶然結識的一個男人被四舅的誠心所打動,幾天後,「付宏安」三個字成了四舅戶口本裡女兒一欄的名字。沒有花一分多餘的錢,也許,冥冥中早已注定,安安本就是為四舅而生的吧?
  花再璀璨,也會有凋零的一天;願望再美好,也敵不過現實的殘酷。安安這個不幸的孩子,她在戶口本裡的身份也僅只存在了短短的半年而已。
  猶記得,那個夏日的黃昏,童車內的安安遠遠地看到四舅騎著摩托車的身影便早早張開的雙臂;猶記得,被四舅一身煤黑「染」過的安安那傻傻的笑臉;猶記得,看著懷中的安安,四舅眼中的慈愛和臉上綻放的菊花;猶記得,小院的山楂樹下,說要等安安三歲之後帶她上北京做手術的四妗那含淚的雙眼……
  安安卻是等不及了,安安要離開了,離開陪伴她整整兩年還沒有聽她呼過一聲「爸」喊過一聲「媽」的至親至愛了!
  最後的日子是在醫院度過的,四舅這個七尺漢子幾度哭成了淚人兒。安安走了,穿了大紅的冬衣,大紅的冬裙,身旁還有四妗尚未織成的大紅毛衣,十天後,便是新年了,安安卻等不及地要穿走它們;安安走了,在一片紅色掩映下,她紅紅的小嘴緊緊地抿著,安靜地睡去了。
  安安選擇從臘月十九來,又選擇從兩年後的臘月十九走,時間的暗語彷彿喻示著什麼,誰又能說,那個叫安安的孩子不是四舅永久的女兒呢?
  四舅無愧,對安安,他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;四舅無悔,他感謝命運給予的這一場相遇。
  安安,是那個寒凝天邊的落雪的早晨,四舅於上班途中撿來的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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