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十有五的父親不好煙酒，唯捨不得一杯熱茶。飯後閒坐、柳蔭下乘涼和勞作間隙，母親總會不聲不響地為父親煮上一壺清香的熱茶。
父親接茶在手，看一眼母親，點頭一笑，不發一言，呷一口，繼續做自己的事情。母親則坐在一旁，靜靜地看父親有滋有味地品茗，那專注的神情，彷彿在欣賞一幅世界名畫。
從我記事起，這個鏡頭就牢牢地定格在我的記憶中了，以至於父親飯後閒坐、柳蔭下乘涼和勞作間隙，我都會主動找來杯子，遞給母親，或是跑出去抱些柴草，幫母親生火煮茶。
五年前的夏天，母親去徐州看她多年未見的妹妹。行前，母親再三叮囑姐姐和我：「不要忘了給你爸爸煮茶。」當時母親已經74歲，自知以後出門的機會不多，因此對這次探親非常看重。本以為母親此行肯定會住一些時日，誰知一周後母親便匆匆返了回來。母親到家後顧不得旅途勞頓，放下包裹就生火燒水。水燒開後，母親小心翼翼地從包裹裡拿出一袋精裝的茉莉花茶，輕輕地剪開封口，倒出幾粒新茶，
添上水，然後端給父親。父親接過熱茶，閉上眼，輕輕地嗅著從數千公里外帶回來的江南茶香，臉上現出陶醉的神情……在父親八十五歲生日這天，母親特地托人從杭州捎來兩包精製的龍井新茶，作為送給父親的生日禮物。別人過生日都送生日蛋糕，母親卻單單選中了茶葉，面對姐姐和我的疑問，母親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：「你爸爸喜歡喝茶。
」
……
為了照顧患病的老伴，前院的二叔提前辦理了退休手續。退休後，二叔天天攙扶著二嬸，在夕陽下慢慢地走，在柳蔭下靜靜地踱，在花叢間悠閒地轉。二叔邊走邊向二嬸介紹周圍的景致和路上遇到的熟人，儼然一副「執子之手，與子偕老」的現代老年版。時間一長，人們發現幾乎每個週末，二叔都要攙著二嬸到公園南側的一個極為僻靜的角落裡去小坐。春夏秋冬，風雨無阻。有一次，我在公園散步時，恰巧看到二叔和二嬸在公園南側的僻靜角落裡坐著，兩位老人依偎著，二叔揮動著手臂，興奮地對二嬸講著什麼。
我走過去打招呼。「陪你二嬸散散心。」二叔邊說邊用手拂了拂二嬸被風吹亂的白髮，眼裡流露出慈父一般的關愛。
說實話，這裡雖然靜，但風很大，我對兩位老人選中這個地方歇息很是不解：「二叔，到哪坐坐不行，非得上這兒來？」
「不瞞你說，這裡是我和你二嬸第一次約會的地方，所以幾十年來，我們一有空就來坐坐，回憶回憶過去，用你們年輕人的話說，就是『尋找一下從前的影子』！哈哈……」二叔爽朗地笑起來，又伸手給二嬸整了整劉海——直到此時，我才注意到：二嬸坐在石凳上，
目光呆滯，面無表情，一語不發。二叔見狀，趕忙解釋道：「啊，是這樣，你二嬸前年得了老年癡呆症，人和事全不記得了，沒和你打招呼，別多心啊！」
哦，原來如此。「二叔，重溫一下昔日愛情的美好，這是對的，可是二嬸她——她現在已經記不起過去那些事了，你這樣做不是白費勁嗎？」
二叔沉默了許久，才說了一句話：「你二嬸不記得那些事了，可是我還記得啊！」二叔端詳著二嬸，眼裡閃著深情的目光……
生活中總有些真情常常被我們所忽略，但它們卻往往被不經意間的一句話所牽出，讓人豁然間感動萬分。人世間的情感宮殿，有時以隻言片語成為「芝麻開門」的鑰匙——正像一首歌唱的那樣：一句話，一輩子，一生情。 |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