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繼父的年

繼父的家,在距我100公里以外的另一座城市。不會生育的繼父,對「天倫之樂」的形式追求,在他年近古稀時,已近乎一種奢望。儘管他曾經給過我傷害,但每年春節去繼父家過年,還是像一個「制度」,被我和我丈夫、兒子漸漸接受並固定下來。
  7歲那年,我父母離婚,繼父開始走進我們母女倆的生活。
  繼父進門後,有心想領養一個屬於他們兩人的孩子。但母親怕我吃虧,一生都在抵抗著。為了證明我就是繼父和他家人心目中的「子孫」,母親把我的姓都隨了繼父,每到春節,母親寧可犧牲與自己的父母兄妹團聚,也要帶上我去繼父老家,同他的父母一起過年。
  母親在與繼父疙疙瘩瘩生活了20年後,因病去世。那年我26歲。出喪那天,母親的遺體還在裡屋的床上躺著,繼父在外屋喝著悶酒。
  也許是給母親送終的場面刺激了他,繼父突然從兜裡掏出一份「養老送終協議書」,仗著酒勁,大聲地逼著我簽字。但「協議書」並不能消除繼父心頭對我這個「外人」的排斥,不多久,他就把老家屬於繼父的房產,全部轉到了他姐姐的名下。
  參加工作後,我在另一座城市結婚生子,繼父也生活無憂,我們天各一方,繼父的形象漸漸在我心裡淡去。
  分手後的第10個年頭,臨近春節的一個晚上,繼父突然打來電話,已經陌生的聲音加上他吞吞吐吐的話語,讓我覺得很遙遠。原來,繼父又結了婚,想讓我們到他那裡去過年。拿著話筒,繼父當年瘋狂的樣子又出現在我面前,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。見我遲疑,他輕輕地歎了口氣:「如果真不能來,也就不難為你了……」
  他的聲音忽然有些哽咽,透出深深的失望。
  在繼父面前從未有過的自責,爬上我的心頭。畢竟他與我們母女倆生活了20年,七十高齡的老人別無他求,只是想在他的新妻子、新子女面前有個臉面。心裡想著,但我一下子答應不出口,就把話筒遞給了站在一旁的丈夫。我知道丈夫心軟,會答應他的。
  大年三十的早上,過年的氣氛已經很濃。當我在那幢灰舊的樓前,看到繼父佝僂著身子翹首以盼的樣子,心裡一陣酸楚。繼父猶疑地伸出了他的雙手,我卻本能地把手往回縮了一下,但最終還是握住了他那雙微微顫抖的手。
  繼父的眼裡閃動著淚花,但隨即就興奮地拉著我兒子的手,一路上樓,一路大聲地向出出進進的鄰居打招呼:「我女兒來了!」「這是我外孫!這是我女婿!」那副近乎趾高氣昂的樣子,讓人看了心裡陣陣難過。
  進了屋,繼父似乎裝著無意的樣子,帶我參觀他們的「洞房」。在臥室的顯眼處,一張母親的遺像掛在牆上。繩子是新的,釘子也是新的。繼父站在我身後,欲言又止。
  我讀懂了繼父的一片苦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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